#204

這輩子第一株虞美人，從種子種起的。

一直想種虞美人，一直一直，但也一直不敢種，總覺得看起來很脆弱。而我又那麼愛，萬一種不起來，我會很難過，所以寧願不要了。

這種想法似乎貫穿了我整個人，故步自封式的。要有什麼改變，只能等哪天出現類似破罐子破摔的異常心情，那就有希望。

今年心理如何轉折不論，反正就是買了一包種子，各色混合的，也沒特別期待，應該說因為太期待所以非常不願意自己期待，於是便刻意不期待。種子就在這種糾結的心情裡開始育苗。

育苗很不順利。泡了快一星期，細沙似的種子沒什麼動靜，移到土裡去半個月也還是沒有動靜，簡直是一包死了的種子。

死了就死了吧，不願意自己期待其實也就是因為這個。

過了整整一個月，終於有一點葉子出來了，以發芽率來講是非常慘的，上百顆種子只長出來四棵，而且成長速度極慢，慢到我以為它大概永遠長不到夠大能結花苞，然後它會撞上深秋，就這麼直接凍死，不會有機會開花了。

先把負面的預防針打好，它也就這樣遲緩地符合我想像地長著。

上星期，居然發現花苞，真的是驚訝非常，一直以來的壓抑終於可以正式放開。上百顆種子只發四棵芽，我自然不相信它。長小葉子了，我不相信它。長到夠高了，我還是不相信它。現在花苞出來了，再也不可能把花苞吞回去，幾乎沒有失望的可能了，我才能真的開始輕鬆，開始高興，否則之前，連等待也不能放心。

享受過程好難，我顯然只能享受最後那一小段，前面百分之九十都是憂懼。一直以來，每件事都是這樣。

至於為什麼會喜歡虞美人，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有次跟爸爸去鎮上唯一的一家園藝店，門口有一盆花，花瓣像紙做的，很漂亮。我忘記有沒有要爸爸買，反正最後是沒買。爸爸喜歡的是玫瑰和蘭花。

後來我一連幾天和媽媽買菜經過那兒，它都在，當然也就只有幾天，後來就不在了。

那時候我幾歲？五歲？七歲？

我不知道那盆花的名字，但那之後一直在找。後來也問過爸爸，關於那家園藝店和那一天，那一盆在門口的花，爸爸完全沒有印象。

大概高中以後才知道它的名字，虞美人，當時直覺是假的，套上這麼美的名字，絕對是小說裡的附會，太美的東西都不可能真實，要是給我一個類似複瓣非洲菊之類的名字我就相信。

結果它真的叫虞美人，印象中還花了幾年的時間才接受。

大學時終於在花市看到，很感動，也不知道在感動什麼，明明也沒買過，沒種過，從頭至尾，靠的就是當年那幾天的視線。後來也沒買，因為住的不是能養植物的房子，窮學生只住得起終年潮濕不見陽光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它後來在我心中變成了一種嬌貴非常的植物，一觸即碎似的。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金屋鑄成，就絕不能養，於是便一直不能養。這種渴望不得的患得患失反覆纏繞，成了一個巨大的魔咒，它在我心裡越來越嬌貴，越來越成了一個不能輕易迎進來的公主。

但是說到底，魔咒的核心不過是一包兩塊錢的花種，往土裡一灑，魔咒說不定就破了。我一次一次不能下定決心，看在老公眼裡想必不可理解，我也無法解釋。

它今天開了。早上發現的時候我對老公脫口而出：「看，我的花開了。」說的是「我的花」，說出來的時候可以感覺到重量。

那是我的花，是沒有受任何人影響，第一次自主喜歡上的花，三十多年後終於降臨的第一朵。

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