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一般我不太意識到自己的潔癖，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以為自己是沒有的。

因為我不在意亂，髒的話，不髒到我的範圍也沒有關係。比起環境，身體潔癖的部分要更多些，但是只要我碰到的部分乾淨，就算共同生活的人不那麼愛乾淨也能忍受，不會去管，偶爾真看不下去了就去刷洗，畢竟看不下去的是我自己，去念別人沒什麼意義，徒然增加對方的壓力而已。

生完小孩之後，這個界限莫名其妙的就超越了。

明明就是亟需要把潔癖丟一邊去的非常時期，潔癖卻變本加厲起來。嬰兒屎尿，我是咬著牙在清的。從來不在意的地毯上的頭髮，突然每根都那麼顯眼。產後大掉髮那段時期，連吸塵器都嫌吸不乾淨，是趴在地上一根根撿的，廚房地板也天天蹲著擦。當時我想，應該是荷爾蒙在作怪，時間久了恢復了，應該也就好了。

三年半過去，還是天天在廚房擦地。甚至曾經白目的拿著廚房紙巾站在正在洗碗的老公旁邊等，因為知道他一定會滴水在地上和流理台上，他一弄濕，我就擦，心裡想的是不要讓拖鞋踩來踩去的，第一時間擦掉災情最小。這麼等著的同時，心裡的警報器突然逼逼逼地響起來：過頭了，潔癖變嚴重了，會造成別人的壓力，趕快離開現場。但另一個聲音卻說：我就擦一下，至少擦一半再走，等等回來擦就不用擦那麼多。…

不只是潔，是癖了，我想，糟了。這已經不是值得稱讚的事了。

老公沒關係，他是大人了，受不了的話他可以表達。我很直接就想到小孩子那邊去。在潔癖的媽媽淫威下長大的小孩，怎麼想都不妙。在他知道父母也會做錯事，也可以被抗議之前，說不定已經被我灌輸了謹慎過頭的生活習慣。要克制一點，我跟自己講，他偶爾弄髒一點什麼沒關係，小孩子沒有乾淨的，髒兮兮的才叫童年。

克制不容易。每次小孩吃飯吃得滿地滿身滿臉，我拼命壓下情緒的結果，總是逃離災難現場獨自生悶氣。明明知道這是練習吃飯必經的過程，也只是理智上明白。

昨天的晚餐，就是這樣，輕易而莫名其妙的就爆了。也許是他從清早就開始毛躁，唱了一整天反調，到晚餐時間我已經到忍耐極限的緣故。總之，完全沒有前兆，就在他夾起一片帶醬汁的白灼牛肉凌空越過桌面，而牛肉突然失事「啪！」地一聲落在白色地毯上的時候，我的理智線也跟著「啪！」地一聲斷了。

我扔下筷子，「砰」一聲拍桌而起，大吼：「你到底在幹嘛？」

小孩楞在當場，好像也不明白這條罪名為什麼變得這麼嚴重，我衝進浴室擰濕紙巾，蹲在地上拼命地擦，腦子裡什麼都塞不進去，那醬汁四濺的一幕簡直把我弄瘋了。但拼命擦的同時，卻又清明得很，真真切切地明白了，這要不叫潔癖，不叫會影響他人生活的潔癖，我頭砍給你。就是潔癖，千真萬確，沒有什麼荷爾蒙的問題。

而且，也確實灌輸了什麼給小孩了。現在每當他看見SMAP〈Super Star〉最後一幕五人躺倒，都會告訴我：「五個人，躺地上，地上髒髒的。」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克制之外。現在連擦地都不那麼心安理得。

有意識到總比沒意識好，而且也還不到除菌什麼的地步，這些話目前還可以稍微安慰一下自己，但不妙就是不妙了。這種事似乎只有越演越烈，而沒有放鬆回頭的。

也曾經是房間亂得不能下腳的人哪，居然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