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也一樣想不起來。不過想不起臉似乎比名字更嚴重些,一般總是面孔在腦子裡很鮮明但是名字怎麼也吐不出來。連臉都想不起來,這人的存在感也夠低的了。
但是這個人的記憶卻莫名其妙地跳了出來,在將近十五年後的千山萬水之外。
簡單地講,這個人要追我,在工作場合。而我當時早就有了男朋友,就是現在的老公。我一向不拐彎,這種事也沒什麼好釣著人的,沒那種享受被追求的虛榮心。在第一次發現這人不對勁之後,就明白講了:我有男朋友,大學時代就有了,沒打算換人,非常感謝賞識但請不要浪費力氣速速尋找新目標為上非常謝謝。
那個發現不對勁的過程也應該說一說。當時我還在辦公室裡四處衝撞,正是忙的時候,大家都是跑來跑去的追資料,他突然半途攔住我,說:「欸,送你個東西。」
我迅速回答:「沒空。」
他說:「一下下就好。」我說:「那快。」
他說:「把手伸出來。」我說:「幹嘛?」
他說:「手伸出來嘛。」我說:「好。但是我不能保證等一下我會有什麼反應。」
我伸出手,手心向上準備接東西。他把我的手心往下翻,拿了一個什麼東西套在我手指上。我低頭一看,是個金莎包裝紙摺出來的戒指。
然後我抬頭,就看見這人以一種覺得自己很浪漫的表情看著我,接著就是我很直接地講了上面的那一段話。
事情當然沒有就此結束,這樣就結束的話也沒什麼好寫的了。
明明之前不過點頭之交,到底他從哪兒覺得我吸引他了實在不得而知,但我拒絕的話顯然並沒有挫了他的志氣。他仍然三不五時地來送禮,送的東西都是類似一個鈴鐺,一小塊巧克力這樣的,所謂「浪漫」的東西。如果是我男朋友送的我一定很買帳,但是,你是誰啊?
鈴鐺之類的通常我是帶出工作場所之後丟掉,巧克力之類就給男朋友吃,他吃得頗愉快,每次都會問問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有一天我還在忙,這人大概忙完了,就跑到我旁邊看我做事,我當他不存在,於是他開始找話題:「你看不看七等生?」
「不看。」
「好可惜啊,最近我看了他的小說好想跟你討論。」
「跟七等生脾胃不合,看不下去。」
「那你看過『我愛黑眼珠』」嗎?」
「看過,完全沒辦法往下看,沒看完。」
「啊,好可惜,我看那本書的時候一直想到你。」
從此這本書成了我的禁書,所以他為什麼會想到我我也始終不知道。過去沒看成的書,等到有年紀之後常常都會再找回來看,理解度和感受度都不一樣。唯有這本,進棺材前絕對不會碰,騙你我天打雷劈。
這個人不是壞人,至少在工作上看起來不是,但是在兩性關係上顯然是初級生中的初級生。雖然我總覺得,追女朋友這種事沒有什麼初中高級之分,但人家都明白講了有男朋友,就不要搞什麼有志者事竟成這種事了。即使有很多女生會欲拒還迎,但是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是不是這種人至少也先弄弄清楚,連這都不瞭解,還真以為只要有你自認的浪漫人家就會毅然離開多年男友飛奔你的懷抱?
只是沒直接指著他的鼻子講白目了當時。辦公室裡不好撕破臉,何況我有男友這事幾乎已經是他出擊一次我就講一次,他也一直是我懂我懂那樣的唯唯諾諾,每次都覺得處理完了,應該是最後一次了,但他每次都會再接再厲,到底是哪來的無盡的勇氣我實在搞不懂。
他漸漸變本加厲,逼近界限。有一天,他說:「我送你下班。」
我們是夜班,下班早的話也要十一點多,值夜的話要到兩點。但我一向騎機車上下班,很習慣,又不是第一兩年上班,當然也是很直接地回:「不用送,我習慣自己騎車回去。謝謝。」
他沒說什麼,當時我也以為這樣就解決了。
接近十二點,我下班,很本能地掃視了一下周圍,必須半夜下班的人,這種警覺度是有的。沒有異常,我包包收好,機車發動,回家。
往永福橋方向走,沒有多久,我就發現有一部機車一直跟著我。
我心下了然,所以也不害怕,只是厭惡,極端的厭惡。我還覺得你算是個好人,那你現在在幹什麼呢?這是你追你喜歡的女孩子的方式嗎?這種舉動,要不是完全不尊重人,就是你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無論是哪一個,你都不會是一個稱職的另一半。在工作場合,這人真的夠溫和,夠盡責,但是在求愛這件事上,這人是個白癡。
也許他的父母不是戀愛結婚?也許這人是男校長大的?或者從小到大他都接收了錯誤的資訊像是愛情電影或連續劇劇情完全沒人告訴他現實不是這麼一回事?不管是什麼,這個人正跟在我後面。
我在路邊停了下來,那部機車也停了下來。
我拿下安全帽,只說了一句話:「不要跟著我。」
對方也拿下安全帽,是他沒錯:「我想保護你到家。」
「我不喜歡。不需要。不要跟。」連說三個不,我戴回安全帽,迅速上車發動,飆。
半夜的街頭沒什麼車,我速度越來越快,開始繞小巷。現在什麼好不好人的跟我完全沒有關係,你因為什麼成長歷程才變成今天這樣,那是你家的事,對我來說你就是個變態,而且就在我後頭,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甩開你,越遠越好。
接近家門,後視鏡已經看不到人,我在附近很快地多繞了一圈,沒看見什麼,才放心回到自家樓下。
安全帽放好,包包背好,車鎖好,正邁步,他的機車出現了。
「你騎車好快啊!我差點追不上。」他拿下安全帽,故做輕鬆。
我真的生氣了,再也不管什麼撕不撕破臉,連珠砲似地罵下來:「那你幹嘛追?追什麼?我騎快就是不想讓你追,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你家在哪裡。」他居然很誠實。
我火已經爆了:「在這裡啊,就這家,門牌號碼看清楚沒有?要不要我請我爸下來跟你見個面?」
「不用了不用了,你安全到家就好了。」這時候他才有了些觸怒了我的意識,準備戴回安全帽要走。
「以後我要是在這裡見到你,一定會請我爸來,有客不見真是太不禮貌了,還大半夜親自上門,之後會有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不干我的事。今天這種事,我希望是最後一次。」
罵完以後關鐵門上樓,沒等這人走。坐在自己床上的時候才真的有害怕的感覺。這人畢竟不算是真正的變態,只是逼近,要真是的話,這時候我大概已經沒法坐在自己的床上了吧。
雖然連面貌都想不起來,也一點都不覺得遺憾。那次大罵之後似乎便讓他死了心,印象中沒有再被送禮和跟蹤過。
這個人結婚生子了嗎?也是這樣追到的嗎?